宫庙有声·玄之又玄 ——声音艺术装置《响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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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芮城，吕祖故里，十月秋风微凉。永乐宫殿宇巍峨，壁画仙神气势磅礴；五龙神庙静候乡野，人烟稀至，晚唐遗构的历史沉香在新景观的熏染下散出清新的味道。
匠心独具的清华大学雪花秀非遗保护基金“文化之美·漆心可见”年度成果展在永乐宫三大殿揭开帷幕，或古朴雅致、或精致温润的漆器以动人的姿态陈列于壁画之间。与此同时，999枝碗生莲花悄然排列在两处古魏遗址静谧的土地上，阴天的微光解封了沉睡的乐曲，荡开空气的涟漪，穿过枝叶的缝隙，绕过屋脊的琉璃，嬉闹盘旋着追向远方。漆器展览在莲花与乐声的映衬下，让观者犹如穿越古今，体会到中国非遗直击灵魂的美感。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苏丹、音乐人张荐、中国科学院易经地理学科学家邹宇玲、艺术家王宁共同策划的声音装置艺术作品《响卦》，试图向人们讲述艺术、声音、图像与空间，以及古老东方哲学的故事。
广仁王庙·庙堂倒影内嵌“水天需卦”▲
《双卦玄中，庙宫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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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丹
（2018年10月25日 写于清华园）
天南地北揽狂客，重阳慎微出三卦。
人杰地灵撼乾坤，神宫贵府布声呐。
声鸣不息贯天地，百盏千回受精华。
杯盘礼制敬诸神，符咒简书当空码。
前唐古庙超千岁，兴云布雨青龙神。
高台拱卫奉天行，人云亦云苦求恩。
墙经门纬九分宫，水火既济永乐云。
丹青彩绘描仙境，法界苍生济世尘。
朝元图上列君神，三清殿高不知深。
仙人走兽护经纶，重阳殿里求全真。
吕祖庙面阔五间，钟离权且度儒生。
鲲鹏展翅覆九州，广厦蓬蓬自修身。
钟鸣鼎食一朝散，烟云过眼香火挪。
苍松翠柏不动色，孤庙大观旧匾额。
光阴轮转走千秋，礼乐钟鼓颂经德。
天高地迥复而回，新人总把往事歌。
1
艺术与空间
空间是文化的环境容器，孕育了艺术生产背后必要的物质条件以及不竭的灵感来源。一件优秀艺术作品的真正完成，通常并非是创作者的最后一划落笔，而是作品归宿的尘埃落定。艺术与空间环境的关系难以割裂，有时候我们需要为艺术作品的归处绞尽脑汁，有时我们也可以针对特定环境，专门进行艺术创作。无论孰先孰后，总是需要对二者有个细细的考量。艺术装置《响卦》选址永乐宫与广仁王庙也有着深思熟虑的深意，无论是装置主体的莲花造型、最终呈现出来的声音和图像，与其空间环境背后的历史文化渊源无不密切相关。
永乐宫全景▲
永乐宫位于道教祖师吕祖故里山西芮城，为道教圣地。原址位于永乐镇，1959年因三门峡水库的修建，整体搬迁至距离原址20公里许的县城北郊龙泉村附近。由南向北依次排列宫门、无极门、三清殿、纯阳殿和重阳殿。主殿三清殿敬奉道教三位至高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纯阳殿又名吕祖殿敬奉道教祖师吕洞宾；重阳殿为供奉道教全真派首领王重阳及其弟子"七真人"的殿宇。殿内壁画可与敦煌壁画相媲美，为我国古代的杰出宗教壁画瑰宝，目的在于揭示教义和感召人心。其绘制时间略早于欧洲文艺复兴，几乎和元代共始终。现存壁画面积1005.68平方米。
永乐宫三清殿夜景▲
广仁王庙主建筑▲
广仁王庙，俗称五龙庙，现存大殿为唐太和五年（831年）遗构，其建筑年代比佛光寺早26年，仅比五台山南禅寺大殿晚49年，距今已近1800年。为河东一带唐代建筑的孤例，是全国仅存四座唐代木构之一，也是现存最早的道教建筑。广仁王庙是当地百姓为了祈求上天降下甘霖，滋润农作物，感恩司雨龙王之首广仁王（龙泉之神）而修建的庙宇。又因庙基前五龙泉涌成溪，当地百姓也俗称其为“五龙庙”。2015年初，五龙庙建筑主体完成了落架大修，文物主体得到了完善的保护。整体环境整治工程由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设计课导师、URBANUS都市实践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建合伙人王辉主持，现代景观的完美融入为古老的道教遗构注入新鲜血液，由此，广仁王庙开启全新的生命旅程。
改造后的广仁王庙▲
永乐宫和广仁王庙，无论是凭借绝世仅有的宗教壁画，还是最古老的道教建筑遗构，都是无可争辩的道教圣殿。艺术装置《响卦》对于道家文化的呼应，首先可以从发音器的莲花造型开始解读。莲花是道家所尊奉的至洁、至妙、至神、至圣之物，象征着修行者于五浊恶世而不染卓，历练成就。佛教以莲花喻佛菩萨在生死烦恼中出生，又从生死烦恼中开脱，故菩萨要垫以莲花为座；然道教崇尚自然无为，故有《文昌帝君阴骘文》中“举步常看虫蚁，禁火莫烧山林”之说，因而道教不会沾花一笑，也不坐莲台，莲花在道教更见于冠顶。道教三冠之一的莲花冠为玉清元始天尊之顶冠，为道教冠帽中最高等级。
莲花形发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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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与空间
永乐宫·双卦▲
道家认为“万物悉含天地化，依时生长与人灵”，即万物皆有灵，敬万物即敬神灵。老子的“道法自然”则更加直接的揭示出道家自然无为的行为法则和价值观取向，自然万物及自然之规则即“道”之体现。《响卦》装置中，音乐播放器发出声音的音源完全取自自然之声，与道教的自然理念彼此呼应。同时，在自然属性之外，人类思想意识的提升以及社会环境的发展给予了声音更多的人文性质，使声音游离于自然与社会之间归属难定。作为声音装置艺术，《响卦》也希望更加深入的探寻人类对于声音本体的认知。
声音如水，无孔不入。它可以充满空间，但空间却从来不会因声音而不堪重负。我们通过回响感知空间的空、声音的满，声音让“满”和“空”在同一个空间中共生。因为声音的本体无形无味无色，即便可以通过触摸振动感知声音的来源，或是借助科技的转换将声音变成可视的动态图形，声音的实体依旧不占空间的一寸一厘。这种“藏”好似“道”的谦逊，淡然从容而令人折服，就像是儒显道隐数千年，道依然魅力无边。
广仁王庙·水天需卦▲
声音是语言符号的载体，它同文字一起，构成一套完整而伟大的人类文明语言体系，二者协同合作，共同完成思想传递与信息表达的重要使命。如果说文字更接近于思想，那么声音则更接近于情感，就好像一曲没有一句歌词的调子，也能够让人感慨万千甚至泪流满面。所以，或许也可说声音不仅仅只是载体，也是语言本身，因为即便脱离于文字图像的形，声音也可以独立的、自然而然的表达出语言的义。但我们常常只将声音作为人类表达的工具，忘记声音也是表达本身。
通过声音的表达是自然与人类最古老的沟通方式，它甚至有能力划开空间的维度，造出一方方重叠交错的小世界。潜藏共鸣的声音组成一张萦绕着回响的大网，裹挟出一方特定却又没有边界的空间，场域内的个体潜移默化的连接起来，以互相为同类。同类的声音让个体充满安全感，并由认同中获得满足。但常常它也是乏味的，甚至风云暗涌矛盾重重。这时，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寻找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寻一处远离人类工业文明轰鸣的土地，或是在夜深人静的浓黑之中放空思绪闭目倾听，我们往往能够在那些近不可闻的声音中窥探到许多意想不到的生命：似一群叽叽喳喳的精灵，是花是草是虫也会是风，它们肆无忌惮的嬉闹着、组建出一方无忧无虑的神秘天地。所以，声音对于空间来说，好似一根绵长的线，用盘绕分割界限，用牵引指向未知。
《响卦》用999个莲花形太阳能发声装置与999个形态各异的碗，在特殊的空间中组合形成了一个具有感染力的声场。场所的特质和食用器皿的组合打消了音乐的模糊性，它们相互引导构建出一方新奇的空间意象。
《响卦》·制作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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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象与空间
《响卦》最终呈现出来的视觉图像是道占中的三个卦象。道教文化博大精深，其占卜文化更是古老悠远辉煌灿烂。道占源于上古方术，始于伏羲、神农和黄帝，成熟于姜尚、老子和鬼谷子，发扬光大于张良、董仲舒、东方朔、孔安国、司马迁。天地宇宙皆是阴阳五行之气，道占以其运行之规律预测事物发展。在这个过程中需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远取诸物，进取诸身，天地人和方得道之真意。
卦象是道占的结果，也可以是道占之后的顺“道”而为。如中国传统之建筑，皆以木为主材，惧火而需水克，故常见其空间形态及组群格局以坎卦为呼应，以坎卦对应五行之水。数千年来，中国古人将道占文化发扬光大，建构出一套玄妙神秘的东方精神世界和物质生活空间。
八卦▲
《系辞》有：“易者，象也”。“彖者，言乎象者也”。“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古有八卦为经卦，两卦相重为六十四卦，称为别卦。两卦相重而卦象成，卦象，物之象，象有“群”义，它对物对事不只是含有重复或两种意义，而且包含多种意义和多种事物。
《响卦》的一部分展陈于永乐宫三清殿和纯阳殿之间道路两侧，西南方向由324台黑色莲花形音乐播放器摆放纯阳卦，意“乾上乾下，元亨利贞”；东南方向由270台黑色莲花形音乐播放器摆放既济卦，意“坎上离下，水火既济”。《响卦》的另一部分摆放于中国最古老的唐代木结构建筑广仁王庙，图形为庙中“水天需卦”，意“坎上乾下，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三个卦象总共使用999台装置。九九归一。
永乐宫·双卦▲
永乐宫·纯阳卦▲
永乐宫·水火既济卦▲
永乐宫内，五龙庙前，自然的乐声挣脱人类造物的束缚，遇见当下的千姿百态，辉映历史的沧海桑田。大珠小珠落玉盘，似山谷浓雾中初雨后的水珠滴答，拂过潮湿的岩壁，卷携着清新微凉的草香，好奇的凝望着人类香火中的神秘图像，然后又毫无眷念的飞向远方。
秋风冽冽，宫庙有声。
《响卦》卦象解读
邹宇玲
【❶纯阳卦/乾卦】
摆卦的时间，是重阳节【九月九】，古人称六为阴,九为阳, 九月九为重阳之节。重阳之后进入晚秋，气温陡降，因此重阳要到郊外、到山上去，有红叶，菊花，要感受天高地阔，把自己一年里边积攒下来的一些烦闷郁气通过登高舒啸发散出来，这样可安然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摆卦的空间，地点是在九峰山下，永乐宫【纯阳殿】前，是纪念吕洞宾，全真道纯阳祖师的宫殿。易经的卦象，自古都是观察天地，时空，依类象形的。“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九者，是易经中的老阳之数。九月九重阳节，位始，故称初。阳重，故称九。纯阳卦是乾卦。依据这个时间和空间，自然就摆了个【❶乾卦】。
【❷水火既济卦】
吕洞宾是内丹派代表人物，全真祖师。自然界中水火无情，水和火是一对矛盾，人们常用水火不相容、来比喻根本对立的矛盾。而在丹道中，水火这一对矛盾奇妙的得到了解决，丹家称“水火既济” ，以心火下降，肾水上升，为【❷水火既济】之卦象，喻真阴真阳之炁相融相洽。《易》有六十四卦，丹家以乾坤为鼎炉，以坎离为药物，以其余六十卦为火候，一日用两卦，一月六十卦，如车轮旋转，周而复始。修行人推情合性，水火调和，如高明的御手驾车行于平路而不倾斜，无颠簸之苦，最终到达目的地。在内丹家看来，元精中藏有先天真阳之炁，将元精采来，化为先天真阳之炁，再用此炁去置换后天真阴之炁，即为取坎填离之真意。丹家称此为进阳退阴，即进一分阳炁，则自然会退一分阴炁，如此渐渐抽铅添汞，阳炁日增，阴炁日消，直至化为纯阳之体，大丹成就。这便是吕洞宾“纯阳真人”的由来。
【❸水天需卦】
在大丹成就的神仙看来，一切都是好的，圆满的，而人往外走，有了善恶，有了是非，有了人间的一切，渐渐不知大道真诀，因此难以“水火既济”。丹家以心火上升，肾水下降，常道顺行，喻为【火水未济】之卦象。水火既济的二爻，就是初二的这个位置，卦爻一变，下面的【离卦】就变成了【乾卦】。【水火既济】卦就成了【❸水天需】卦。四海龙王之中，广仁王是青龙神，也就是东海龙王敖广。先民认为龙王之职就是兴云布雨，为广仁王建庙，为求社稷风调雨顺。关于【水天需】物知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人生稚子之时，不可不受养育，故而我们认为，吃饭，填饱肚子乃人类的第一需求也。需的下卦为乾，乾为天，上卦为坎，坎为云。天空浮云积聚，正是降雨在即之象。所以卦名为需。需，等待。需，从雨从而。而是天宇的隶变。需从天雨亦与卦象相吻合。龙王上天下海，呼风唤雨，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才能获得丰收，填饱肚子。
【水天需卦】：有孚，光亨，贞吉。位乎天位，以正中也。利涉大川，往有功也。《象》曰：云上于天，需。【虞翻曰】：君子谓乾。坎水兑口。水流入口为饮。二失位，变体噬嗑，为食，故“以饮食”。阳在内，称宴。大壮，震为乐，故“宴乐”也。【荀爽曰】：五互离，坎水在火上，酒食之象。需者，饮食之道。故坎在需家，为酒食也。云须时欲降，乾须时当升。五有刚德，处中居正。阳能正居其所，则吉。故曰“需于酒食”也。《诗经郡风》云：乾升在上，君位以定；坎降在下，当循臣职。故“敬之终吉”。比喻礼敬天地，礼敬诸神，相互尊重，终会吉祥。中国，是以农耕为文明主体的国家，【天地人】构成了中国文化最基本的框架。人居天地之间，与万物结下深厚的情感。天地，日月，山河，风云，花鸟，草木，四时流转，万物衰荣。先民说：大道于斯。人，始终身在其中。
主创团队
苏 丹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副馆长
张 荐
作曲家
邹玉玲
中国科学院易经地理学科学家
王 宁
艺术家
制作单位
四面空间艺术中心
清华大学环境建设艺术咨询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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